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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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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天沉得特别快,最后一丝晚霞匿迹,寒风呼呼作响,天空开始飘起细小的雪粒子,纷纷扬扬。

    三房苑儿灯火绰绰,屋子里站了不少人,连着老夫人都拄着拐杖神色复杂地杵着,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儿,皱紧了眉头,黄灯映衬下更显得苍老几分。元大夫坐在床畔的小凳上,仔细诊了脉后收了手,一回头就对上老夫人期盼望过来的视线,叹了口气。

    “老夫人节哀,三奶奶的孩子福薄……没保住。”

    老夫人心里吊着的一丝侥幸被彻底打破,有些踉跄地晃了晃,幸好有杨妈妈站在身后关切扶住。一直守在旁边的赵宏铭等元大夫让开后,坐在了床沿上,一把握住了徐氏的手,神色也是悲痛。

    “孩子!老爷……我的孩子啊……”徐氏声声念着,一手紧紧揪着被褥,渐渐崩溃。

    “夫人身子要紧,许是真的无缘……”赵宏铭亦是哽了声音道。

    徐氏陡然瞪大了瞳孔,本就惨白的面色显得尤其可怖,攥着被褥的指关节用力到泛白,像是要捏碎了一样,豆大的眼泪滑落,尖着嗓音道,“是赵文宛害的,她与我向来不对付,要不是她推我,我的孩子怎么会保不住!”

    赵宏铭闻言也是难看了脸色,若早年那一事尚且可说是意外,可这一回都有人瞧见是两人争执起的推搡,徐氏脾气再怎么坏,对这孩子有多紧张他是看在眼里的。文宛性子亦是骄纵,有了口角,也该看在徐氏怀了孩子的份上让几分,偏还动了手,现在这会儿人又在苑子里罚站似的杵着……这叫什么事!

    赵老夫人亦是头疼得很,徐氏那一声声的凄厉怒骂夹着哭泣,扰得耳朵轰鸣,脑子也愈发昏沉,既心疼在外头站了大半天的孙女,可瞧着这一幕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元大夫张了张口还想说点什么,可瞅着屋子里已经大乱的场面,终究是封上了嘴,退下去嘱咐煎药了。

    廊檐下被风吹得晃动的灯笼,打出女子站在雪地里纤细的影廓,直挺挺的,屋子里的怒骂隐约可闻,赵文宛发丝上,眉间都落了雪粒,微垂着脸,瞧不清楚神色。

    元大夫背着诊箱离开时瞧见,脚步一顿,终究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开了。赵文宛凝着元大夫的身影,眼眸转为沉黯,昏沉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旋即坠入一片冰冷境地。

    “不好了,大小姐昏过去了!”

    ……

    恍惚之间有人拿着湿热帕子贴在了额头上,可赵文宛觉得热,想躲开,却浑身乏力,整个人像浮在汪洋大海上,随波逐流,耳畔的声音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大小姐的伤寒刚好,在苑子里站了大半天,还下着雪呢,能不折腾坏自己的身子么!”

    雪雁端着药,睨了眼一边替赵文宛擦拭额头一边碎碎念的宝蝉,走到床沿,叹息一声,“现在老夫人让小姐先养着身子,总算是能缓口气的。”

    小心喂了两口,褐色汤汁顺着赵文宛嘴角蜿蜒流下,雪雁赶紧拿了帕子擦拭,看赵文宛的样子满是担忧。她一直跟着赵文宛,自然也瞧见徐氏是故意作的这一出,只是她的说词没人信罢了,反而在不远瞧见的下人说法让大家都偏信是赵文宛跟徐氏动了手。

    见灌不进去药,雪雁皱着眉搁下了,虽然不赞同大小姐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可也有几分清楚她的用意,徐氏成了最可怜的受害人,大小姐若不使这苦肉计,只怕会让谣言愈演愈烈,对大小姐更为不利。

    “水……”虚弱的声音幽幽传出,赵文宛眼皮颤动,像是挣扎着醒过来似的,睁开的眸子有一瞬的怔忪,在瞧见床边守着的人时才慢慢聚了焦,恢复一丝清明。

    宝蝉急匆匆地端来了还温热着的白开水,扶着赵文宛坐起,喂她喝了几口,脸上不乏喜色,“小姐你可算醒过来了,可觉得哪儿有不舒服的,我去请元大夫过来瞧瞧!”

    赵文宛润了几口,松开茶杯让宝蝉收了,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地开了口,“不用了。”随后就着她的手慢慢坐起,倚靠着床,回笼了思绪。

    即是苦肉计,在未想出对策之前,也只有拖了。随即她自嘲的笑了笑,这招也算的上屡试不爽了,但瞧后面如何发展,徐氏这回下了狠心陷害,她一时还真想不到对应之策。

    雪雁见她蹙着眉似是难受,让宝蝉腾了地方,自己替赵文宛揉上了额头穴位,力度不轻不重,正好能缓解稍许。“元大夫确了诊,孩子没保住,三奶奶又哭又闹折腾了大半宿,这会儿没了动静,约莫是歇了。”

    “骂了半天也该累了。”赵文宛闭着眼,顺口说道。

    雪雁亦是回想起从三房奶奶屋子里传出的骂声,中气足得都不像是掉了孩子的人……只这么一想,手上的动作稍顿了下,随即又继续,暗忖自己是想多了罢,先前有孕是元大夫确诊了的,总不会有错。

    宝蝉是个急性子,看两人这淡然模样的,自己急得在屋子里转开了,忍不住地念叨说,“三奶奶跟小姐不对付,故意赖在小姐身上,不知情的都以为是小姐害的,好端端地担上这杀人名声,连老夫人都不好帮……嗳,说起来要不是小东西闹,小姐也不至于……”

    “小家伙呢?”赵文宛闻言才想起某只临阵脱逃的鸟儿。

    “喏,在呢,从回来就蔫头耷脑的蹲角落里,估摸着是在反省呢。”宝蝉指了指屋子一角,带了一丝无奈。

    赵文宛扫过去,果然在角落里对上一双圆豆子,约莫是知道自己闯了祸了,爪子往前挪了挪又退了下,睁着豆子眼,显是踌躇。

    “行了,不怪你,过来罢。”赵文宛瞧着想发笑,只眼下境地的笑不出来罢,徐氏这是跟自己杠上,即便没有这小东西,自个儿怕也是躲不过算计。

    鹦鹉抬着小脑袋仔细看了她两眼,见她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扑棱棱地就飞过来了,只一靠近就被赵文宛揪住了尾巴毛,大有一副你敢动我就扒光你毛的威胁意思,吓得某只爱美的鸟儿一下僵住,梗着一茬毛绒绒的短脖子心疼地嚷嚷,“毛毛毛毛毛……”

    “还晓得你的毛,一早丢下我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赵文宛恶劣地挑了下眉,故意加重了手上力道。

    “有有有有……事!”

    赵文宛闻言倒是愣了,你个小破鸟还有事,拎着对上眼儿,“你还能有什么事儿?”

    “那那那那里!”鹦鹉求饶地拍着翅膀,心急地指着一处,待赵文宛松手,急赤白咧地飞到了原来待过的地方,叼着什么东西往回飞。

    “啊——”宝蝉乍一眼瞧见它嘴上的,还是带着血的东西吓得叫出了声。

    鹦鹉也叫她吓了一跳,东西落在了地上,雪雁胆大捡了起来,薄薄的,颜色透明,却瞧不出是什么。

    “丑八怪扔了,我捡的!”鹦鹉断句断的不清楚,却叫听的人明白了,大抵是徐氏顺手扔出去的,却叫它给捡回来,难怪那会儿飞走……

    “这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宝蝉回过神,有些嫌恶地凝着那东西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雪雁同样皱着眉头,正不晓得要作何处理的时候,却让赵文宛唤住,拿近了瞧。一丝刺鼻药味儿钻入鼻腔,赵文宛随即蹙起了眉头,跟弥漫在自个儿屋子的药味不同,略相冲,才颇为明显,好像……在什么人身上闻到过?

    ——徐氏!一道灵光陡然闪过,赵文宛豁然开朗,随即敛了眸子陷入了沉思。

    鹦鹉见赵文宛陡然沉了目光不出声,跳着爪子挨近,结果还没凑近就又被赵文宛拎了起来,似乎是检查了它的嘴喙,然后又被丢给了宝蝉,“脏死了,去刷干净。”

    “……”讨厌洗澡又随了前主人洁癖的某只鸟儿傻眼了。

    ***

    荣姨娘作为徐氏以前的贴身丫鬟想要取瞧一瞧主子且是正房夫人的徐氏,于情于理都是应该,可孙妈妈却出言劝阻,只道那般挺着肚子去瞧,在旁人看来就有点炫耀的意味在了,吓的荣姨娘冷汗涔涔连说没那意思,只派了孙妈妈提着荣姨娘亲自做的吃食单单的去了。

    夜深沉,周遭寂静无声,孙妈妈去的时候,徐氏正在屋子里发脾气,把近身侍候的丫鬟婆子都赶到了外头,听了传报,反倒让孙妈妈进去了,想是看在荣姨娘的面上,不好难堪了去。

    孙妈妈待的时间不长,只再提着食盒出来的时候面色算不上好看。旁人也不敢问,怕触了霉头,都猜测是徐氏说话不好听的缘故。

    待孙妈妈走后,屋子里的徐氏倒是消停了。房檐暗处忽而飞出一只绿彩毛的鹦鹉,红红的爪子踩在全是冰凌子的屋瓦上,差点一爪子踩空,从上面滑溜翻下来,卧床的徐氏异常敏锐的询问了一句,“外面什么动静?”

    惊的某只连忙喵的学了一声猫叫。

    守着的丫鬟小跑的往外面探了探脑袋,见外面黑漆漆的根本没有什么,便回了是野猫罢。

    小鹦鹉夹着尾巴正以一种高难度的姿势抓着房檐边角,那丫鬟关门的一瞬间震的它也再是支撑不住了,一咕噜的翻了个头,直直的坠在地上的雪堆里,许不见动静。过了会儿,啾的雪白的地上猛然冒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就像是豆芽菜一般晃了晃,似乎还有点晕,从雪堆里爬出来抖了抖羽毛,依旧晕乎乎的朝着湘竹苑的飞去。

    刚到了苑子正好的让宝蝉瞧见,她提着热水木桶,小鹦鹉落在她的肩膀,点了点脑袋。宝蝉心里一喜,要知道平日里这小家伙只喜欢亲近长相好看的,尤其爱粘着大小姐,这会儿肯跟她近乎,刚满足了小小的虚荣心,就瞧着后者耷拉绒毛的身子舒服的一靠,捏了嗓子催促了一声,“驾——”

    宝蝉的脸默默的青了,感情是被当作了座驾,置气的吵了它一句,“这两天夜里总不见你,跑哪里去玩了?”

    鹦鹉一扭头根本不带理的,宝蝉无奈继续青着面色,提水去房间。

    推门进了屋子,暖烘烘的,一人一鸟都不由的抖了抖身上的寒意,后者一瞧见赵文宛立马谄媚地飞了过去,不带丝毫留恋地用完就扔。

    赵文宛手上捧着暖炉,在小东西飞来的时候伸手接了它,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那暖意让某只鸟儿舒服地蹭了蹭,小黑豆眼儿眯成了一条缝,然后就瞥见了对面坐着的赵元礼,又倏然睁大。

    “美人,缺挂件么,会飞的那种?”

    “……”赵文宛一把掳住要奋不顾身往前扑的某鸟,直觉面上无光。

    “哈哈哈……”赵元礼愣了片刻后笑出了声,瞧着被赵文宛揪着还色心不死的鹦鹉,觉得十分逗乐,“宛宛什么时候养的,这是要成精了罢?”

    赵文宛也是哭笑不得,直觉得这只聪明的不像话,分分钟成精的节奏。所幸,小家伙也会审时势,晓得看她的面色,不会闹过了头,就像这会儿,言语垂涎了两句赵元礼,也就老老实实地眨巴着黑豆眼看,一脸的痴汉相。

    经过小东西的一打岔,原本略沉重的氛围稍稍轻松了些,赵元礼定定看了会赵文宛,见她似乎没受府里传言的影响,仍是这副沉着冷静的模样,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宛宛收敛了性子是好,可也怕她把什么都闷心里。

    墨黑的眸子闪动着隐晦的情绪,语气像平常一般温和恰如春风,却带着一丝坚定不容质疑的沉稳气魄,缓缓道:“大哥知道你是无辜,明日祖母问起话来,只管将那日事实说出来,之后如何就交给我来办。”

    “大哥,我们这回是无凭无据,谁会相信三婶娘拿日思夜盼的孩子当作诬陷我的筹码。”赵文宛微垂了眸子,显是无奈。

    赵元礼皱了眉头,内宅之事不比外面他确是不方便插手,可事关宛宛,就算不易,他也会尽力去找寻证据,证她清白。

    “只要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的。”要有什么责难,也该由他挡在前头。

    赵文宛抬起眸子,瞧大哥认真的神色,眼下深藏的玩味之意瞬间淡去,话语低声的感动道:“大哥……”

    后者瞬间会意出来,和赵文宛极为相似的纤长眼角一斜,微微眯起。

    赵文宛被盯的讪讪一笑,“我就是想逗逗大哥么!”

    赵元礼面上掠过一丝无可奈何,失笑摇头,都什么时候,她这好妹妹还有心思逗他。眼下事情迫在眉睫,以三婶娘那个性子非要闹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以前她失的那个孩子,本就是牲畜无眼,这回是这么多人瞧着……赵元礼有些头疼的想。

    这下子反过来成赵文宛宽慰大哥,抿唇深意一笑,神神秘秘的说:“大哥放心,明儿个肯定是做错事的那个受罚,且看着罢。”

    赵元礼挑眉,“不同我说说?”

    赵文宛挨近,附在他耳边一番嘀咕,最后朝着痴汉鸟努了努下巴,“喏,全靠它了,要是我明天挨了罚,就拔光它的毛给我做件毛领子换换心情。”

    小东西嗖的秉直了身子,一副天塌了的表情,逗得两人俱是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