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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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华坐到马车上,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脖子上被划破的伤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了,若华将手放下,把帕子攥在了手里。

    今天的事实在是有些太过巧合了,茂王这是有意试探自己么?还是真的动了心思想将自己除掉?怕是两者都有吧。若是自己再迟迟不表明态度,茂王应该就要做些什么了。

    若华皱起眉头,茂王虽然是个不错的利用对象,但确实做事太冒进了些,自己除去一个尚书身份,并没有什么根基背景。若是早早被拉入这趟浑水,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处。而且现在自己还住在延王府,为斯年做事,虽说很多事情上有一些牵制,但有斯年和太子还是可以知道很多朝堂上的事情。况且毕竟他又不是真的想为茂王办事,就这么站明立场以后的事情怕是就要有诸多麻烦了。

    斯年坐在对面,看到若华皱起眉头,便稍稍站起,由于马车内空间比较窄小,斯年只能弓着身子前倾了一些,伸手搭在若华的脖子上,用手指轻轻摸了摸伤口的边缘:

    “很疼么?”

    若华本就在想事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抓住了正在摸自己脖子的手。然后猛地一抬头,就看到斯年的脸几乎是贴在自己的额头前,而他的两根手指还被自己抓着停在半空。于是赶忙慌乱地放开斯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伤口,有些结巴地说:

    “还,还好。”

    斯年没有理会若华说的话,径自地拿开了若华捂着脖子的手,然后贴得更近了一些,看着那道伤口,取过若华攥在手中的帕子,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动作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擦拭名贵的瓷器一般。

    若华感觉斯年大半个身子都笼在自己的上方,两人的膝盖相抵在一起。而脖颈上,斯年的手隔着帕子在自己的皮肤上轻缓地摩挲,伤口被轻微拉扯地痛感更是让人的感觉更加清晰。

    若华浑身僵硬得连手都不知道该摆在哪里,只好挺直身子坐着。前一世他身为皇上,似乎从未有人与他有这样毫无顾忌亲近的接触。被斯年碰到的地方好像都变得毛茸茸地,带着些发刺的软毛,勾着皮肤,在皮肤上逆行。

    斯年也感觉到若华的僵硬,将血迹擦掉后,拿着帕子坐了回去:

    “马车上没有药,你且忍耐一下。”

    若华两只手勾在一起,低着头嗯了一声。

    回到王府后,斯年先行下车,然后转过身伸手搭扶了一下若华。

    若华微微一愣,这样的事情应是下人来做的,但看着斯年似是并不在意地样子,边伸手扶着斯年的胳膊,下了马车。

    “我屋内有药。”斯年没有给若华拒绝的机会,直接拉住他的袍袖,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若华倒也没说什么,就这么跟着老老实实地跟着斯年。虽在延王府有一段时日了,倒是从来没进过斯年的房间。所以倒是也有些好奇。

    本以为斯年的房间应是带着些武夫的气势,简练粗狂,没有多余的杂物。然而真正看到时却有些出乎意料。

    斯年房间的正厅的坐榻上随意地摆着几本书,最上面的一本还是翻开的,用一支圈注的毛笔压着书页。而坐榻两侧的高桌上也摆着瓷器,里面还有从花园中折下的花。一些文书整齐地摞在桌角的位置,能看出已经批阅过的痕迹。正厅的椅子上也都放着软垫,而且细看上去,上面的绣工还十分精巧。茶具也是一套彩瓷,虽是整体以素色为主,但却是很柔和的颜色。而且房间内似乎还有隐约熏香的味道。

    若华抽了抽嘴角,这场景似乎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为什么斯年这个房间和王府整体风格这么格格不入?!以斯年的性格,不是应该在正厅挂一把长弓或者摆一把宝剑,然后都是硬邦邦的感觉么?为什么这房间弄得跟文雅柔和的书生一样。

    斯年倒是很自然地走到橱子前,拉开一格抽屉,取出了一个小瓷瓶,然后对还楞在门口的若华指了指放着软垫的椅子,说:

    “坐。”

    斯年用右手食指蘸了些药膏,走到若华身前,伸手就要帮他擦药。

    若华赶紧一下子两只手握住了斯年就要落下的胳膊,有些不自在地说:

    “王爷,我自己来就好。”

    斯年用另一只手按在了若华头顶,拍了两下:

    “你自己看不见。”

    斯年说话依旧是就那么短短几个字,但若华总觉得这语气像是在哄别扭的小孩子。配上那张总是一本正经地脸有说不出的违和感。而且,说话就说话,好好地干嘛乱摸自己的头。这要是在上一世,早就把拖出去打死了无数次了。

    看若华没有说话,斯年右边胳膊稍稍用力便挣开了若华的两只手,然后用沾着药膏的食指在他伤口上抹了几下。

    伤口碰到药膏火辣辣地疼,若华倒抽了一口凉气。然而还不等若华从疼痛中反应过来,忽然就觉得自己脖子上有轻微的凉气吹来,似乎还带着些湿气。

    若华几乎是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捂着脖子,带着些羞恼说:

    “你,你干什么。”

    斯年倒是不慌不忙地站直身:

    “这药性有些冲,会有些烧灼感。”

    “我,我知道,”若华几乎感觉斯年微微吹出的那口气还在自己脖子上,“你干嘛吹气。”

    若华被这诡异的感觉弄得有些发毛,连敬语都忘记说了。

    “我以前受伤时,母妃为我涂药后都会吹一吹的。”

    若华看着斯年一本正经地解释,忽然就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可是……”

    “难道你亲近的人为你上药后没有这样为你缓解疼痛么?”斯年皱了下眉。

    ……还真没有。若华在心里暗暗说道,但被斯年这么一说,好像说没有就不正常一样,像是没有人疼爱的孩子,总觉得被比下去了一截,于是若华抬着头说:

    “才不是,我母亲也会为我吹一吹的。”

    “那便是了,”斯年自然地坐到椅子上,“我比你年长几岁,你父亲将你托给我照料,若说我是你半个兄长也不为过,我为你上药又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若华想了一下,斯年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然而完全没有注意到斯年偷换了概念。

    “这样的伤还是快些好才是。”

    若华也明白,脖子上无故多了一道伤口,实在是容易让人多想几分。于是低着头,嗯了一声。

    斯年看眼前的少年一脸信服的样子,不自觉地微微勾了勾嘴角。然而在若华抬头之前,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若华忽然想到,自己今日安全回来,还多亏了斯年赶到,可斯年怎么会忽然想起来去兵部的,难道真的是那么巧,恰好找自己有要事商量?于是问道:

    “王爷,您说找我有要事,可是发生了什么?”

    “兵部里有我以前的手下。”

    斯年没有多说,但若华却是听明白了。怪不得斯年就这么放心地让自己去兵部找茂王了,原来自己在里面的动静他都知道。说起来,没听人说起斯年曾在兵部任职啊,渥丹也只是说斯年本要去兵部却最终因为皇帝的原因去了礼部。以前的手下……难道是专门安□□去的?

    但这些话若华是不会问出口的,既然斯年不说,他便只需当做不感兴趣不知道,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打探清楚。

    “王爷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这一番折腾下来,若华也觉得有些疲惫,看斯年似乎也没有什么想多说的,便想赶紧休息了。

    “恩,你去休息吧。”斯年站起身,把药瓶递给若华,“多涂几次。”

    “多谢王爷。”若华行礼便打算离开。

    “从明日开始早一个时辰起床。”斯年忽然说道。

    若华愣了一下,不知道斯年为什么突然这么要求。

    “你身子也无大碍了,以后随我一起练早功吧。”

    若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斯年,居然主动提出带着自己练早功?这王爷到底在想什么?自己是文臣啊,而且以前这具身子一丁点武功底子都没有。16岁才开始练功,是不是太晚了些。

    斯年看若华没有说话,便问:“你可有什么难处?”

    “没有,我明日定早起练功。”若华赶紧答道,之前他正想着要以什么理由练练武功呢,既然斯年提出来了,管他怎么想的,反正正好合了自己的心意。

    “恩,”斯年淡淡应了一声,“明早花园见。”

    “是。”

    斯年看着若华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掩上了门。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忽然想要教若华武功,今日若华去兵部会被刁难的事他之前就想到了,之所以放任若华和茂王接触,也是想让若华明白茂王并不是诚心招揽他。这场权利相夺的浑水中有太多危险,走错一步,信错一人便是生命的代价。

    斯年以为自己早就放下这些了,这宫廷之中朝廷之上的流过的血错死的人多到让他麻木了,但他真的看到若华脖子上衣领上沾着血,却还是抑制不住怒火,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害怕。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他只是想,若有一天,这个少年孤身陷于险境至少可以有能力自保。

    斯年回到自己的坐榻上,拿起那本打开的书,从里面抽出一张毛笔写的纸条,用手指轻抚着上面的字: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是啊,这漫长的黑暗中,怎就早早地亮了那么一点光呢。

    斯年叹了口气,将纸条又夹回了书中,把书放到了一边,然后走进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