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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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学校开学了。父母脸色再不好,也不可能继续关禁闭,陈远鸣重回到了两点一线生活。然而当背着书包坐自己座位上时,他感觉到得却不是自得,而是加深重违和感。

    一年多群体排斥和自我封闭,让他班里形象跌倒了谷底。马志强倒是不再来找事,但是这小子面对陈远鸣时欲言又止畏惧神情,着实让班里其他同学产生了丰富联想。再加上班主任依旧很有针对性找茬挑错和初三无休止作业习题,他校园生活终只能用乏味来形容。

    当然,如果用心经营一下同学之间人际关系,未必不会改善自己目前处境,只是陈远鸣并没有这个心情。就算能刘芸和孙朗面前装乖卖萌,他也没办法真融入这群14、5岁孩子们生活了,这个年龄段该有幼稚和天真早就被另一段记忆抹消殆,他们感兴趣游戏、话题、懵懂情愫,对于陈远鸣而言都太过遥远,不知不觉中,他已不再怀疑自己记忆中东西,而是被那段记忆同化、吞没,嬗变成了另一个灵魂。

    这种改变是悄无声息,但是敏感中学生们依旧靠天赋察觉到了不妥,面对陈远鸣日渐乖僻行为,他们采取了直接办法。陈远鸣身边变得越发冷清,像一个误闯入班级怪人一样,被同学们排除了安全距离之外。

    对于这样态度,陈远鸣并不挂怀,他目光只那些小姑娘们手上停了几天,冷眼观察着半指手套从几双变成了十几双,后蔓延到了整个学校。不到一个月时间,这种毛线手套就成了流行趋势,但是出自刘芸之手,还不到一手之数。

    他又对了一次。

    然而这种准确预测却没给他带来多少喜悦。这些日子里,陈远鸣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除了每天需要完成课业外,他手头多了一个用废纸装订草稿本,本子背面写满了一排排计划。从食物、小商品、集邮到钢厂废旧铁锭、合伙倒卖物资、入股博彩性质游戏厅等等,他把自己能想到所有牟利手段统统列了一遍,然而每一条后留下都是一个硕大黑x。

    本金、时间、人脉、合作伙伴……所有可能暴利行业都需要某种程度投资,可是他除了那份记忆外,没有任何优势。他家庭,他交友情况,他自身年龄限制意味着条条死路,根本不可能这样环境里取得任何成就。

    陈远鸣视线再一次落到了纸面头,那里有一个日期,一个足以改变任何人一生关键转折点,那么唾手可得,又遥不可及。

    深深吸了口气,陈远鸣合上了本子,晚自习下课铃声中走出了教室。开学一个半月,学校已经进行了两次摸底考试,如今他有十足把握考进全校前三,顺利升上市一高,可是那又如何?他心底,不甘和犹疑正撕扯,他依旧无法放弃那些让人垂涎机遇。也许这些都该放考上高中后,一高是寄宿制学校,有了充足自由,他可以尝试着做些真正可以赚钱买卖,只是再等3个月罢了。

    抱着种种纷乱思绪,他踏上了回家小路。这时已经是4月底,放学时天近黄昏,路上跑着孩子们无不形色匆匆,急着回家吃口热腾腾晚饭。与之相比陈远鸣步伐就显得迟缓了太多,因此接近职工宿舍楼时,身边已经没什么人了。这时,路头,一个熟悉身影映入了眼帘。

    “小舅。”

    陈远鸣一愣,步迎了上去。站门洞旁男人正是他小舅王涛。自己母亲家人口比较简单,只有兄妹三个,大姨甘肃那边随军,小舅行三,目前拖厂上班,已经混到了小管理层,也是他们家现今l市唯一亲戚。当年父亲因为奶奶医疗费跟农村那帮姑姑们闹翻后,就只剩小舅还跟家里有些来往。

    “豆豆。”王涛也看到了陈远鸣,露出了一个略带苦涩笑容。“下学了,现成绩怎么样?”

    “还好。”陈远鸣敏锐发现对方情绪不太好,犹豫了一下,“我妈应该到家了,到家里坐会儿呗,她……”

    “没事,我刚从你家下来。”王涛打断了陈远鸣话,挥了挥手,“时候不早,我也该回了。你好好学,别让你妈太操心。”

    没头没脑说完一番话,王涛骑上了自行车,沿着颠簸小路离去。看着对方背影,陈远鸣愣了半晌,走上楼去。

    家里只有王娟一人,大晚上了还没生火,她正呆呆坐床边,低头看着自己手指。听到了推门声,她浑身一个激灵站起了身。

    “回来了。”笑容立马浮上面颊,但是由于太过僵硬,不太像笑模样了。王娟掩饰性垂下眼帘,“妈今天下班晚了,这就去做饭,你爸还厂里加班,就咱俩……”

    “妈,我楼下看到小舅了……”陈远鸣轻声说道,“家里是不是有什么……”

    “瞎说啥呢。”王娟轻轻拍了一下陈远鸣胳膊,“你舅舅只是找我商量点事,你个小孩子家就别操心那么多了,好好学习。”

    说着她推门走了出去,开始点火做饭,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然而陈远鸣却无法忽视对方泛红眼眶。原地站了一会,他放下书包,床边坐下。

    其实印象中,陈远鸣对15、6岁时家里情况不算太了解,只记得自己小学毕业时奶奶突然重病,为了看病借了好大一笔外债,足有几千块,但是后人还是没救回来。家里则从让人羡慕双职工家庭变成了彻底困难户,亲朋好友被借了个遍,虽然那时人都厚道,但毕竟谁都不富裕,追债一来二去就闹僵了关系。

    为了还债,父母心思都放了工作上,没时间也没兴趣管教孩子。他算是第一代独生子女,身边没有兄弟姐妹,学校又被欺负,长期因家人无视和误解倍感痛苦,这个家不知不觉中就变得不成个样子,冷漠疏离。上辈子他从未父母嘴里听到过家里情况,也从未真正得到过父母关注,直到94年母亲被卷进厂里盗窃案,直接下岗时,他才按耐不住北上打工……

    不过上辈子,家里和小舅家关系确实不怎么样,小舅和妗子根本就不上家里串门,似乎有什么严重矛盾。只是造成两家恶交到底是什么呢?

    吃饭、温课、闲聊、洗漱……一直到睡觉,陈远鸣也没能从母亲嘴里套出话来,看了眼还一旁安静补着衣物母亲,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睡去。

    这一觉睡到了半夜,再次被梦里惨状惊醒时,陈远鸣照例还是选择了静静躺床上缓气。只是轻喘了几口气后,他突然听到了一阵细微对话声。

    这时已经是凌晨,早就过了下夜班时候。陈远鸣不动声色侧过点头,偷听对面传来窃窃私语。

    “……要不先挤点钱拿去?”一个女声说道,音量非常微弱,有点忐忑不安。

    “哪来钱?”另一个声音疲惫回了一句,“刚还了亮子五百块,这俩月生活费都要再省了。”

    “可是小弟说圆圆真不能再拖了,当年如果不是为了给你妈治病……”声音里有了点哭腔,“你那几个妹妹,你就不能让她们出点吗?那不是她们妈啊!”

    “小声点。”很长一段沉默,“玲玲儿子今年刚上高中,她家实是……丽丽跟她男人那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开口啊?”

    “你开不了口,我就能开口吗?当年要不是小涛帮咱家一把,哪能撑过去。如今圆圆腿都伤这么久了,再不治真要落下病,你让我怎么对得起他家两口子?”

    “……我下个月换两班倒,还有加班费,再加上攒那点学费也……”

    “学费不能动!我听人说了,豆豆成绩绝对能上一高,一高那学费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不够怎么办?!”

    “不是还有两三个月呢嘛!”声音稍稍大了点,带出了些固执,“再等俩月总能周转开……”

    “陈建华!那可是你儿子!万一上不了高中,你让他跟你一样当一辈子工人吗?”

    “我就不想让他上高中,考大学?!你倒说说还有什么办法?大学学费多钱你打听过吗?现你弟还追着要钱,你让我怎么办?”

    “去跟丽丽说啊!当年她就该掏,玲玲好歹还掏了点,她一个大姐怎么能……”

    “要去你去!”

    “好!我去,拉下脸也要去!你倒是别再给我扯后腿,不说一两千,七、八百总该有啊!”

    “她都过不下去了,万一离婚净身出户,你让她拿什么给你,你也能张开口!”

    “陈建华!”

    听时间太久,陈远鸣忍不住动了一下脖子,荞麦皮枕头发出了一阵细微沙沙声。身边两个声音顿时消失一干二净。陈远鸣轻轻侧翻了半个身,把脸朝向了窗外。又过了很久,背后传来一个细微声音。

    “反正我儿子得上大学,我家豆豆多聪明,比你有出息多了!”

    窃窃私语慢慢低落,终化作一片寂静。陈远鸣两眼睁得很大,直愣愣看向窗外,窗帘还是那么薄,根本遮不住皎洁月色。那片晃眼光线中,他久久无法阖上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注:妗子,北方部分省市对于舅母俗称。

    有时候亲情这个东西,就是这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