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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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妍只觉得一直头晕,视野之中商徵目光复杂,晋闻却和其他人一眼,聚精会神地盯着碗里两滴血发生着变化。

    两抹嫣红终没有像许多人预料那样分道扬镳,而是渐渐地、徐徐地汇成了一抹红,昭示着商徵和商妍两个人拥有着同样高贵天家血脉——

    “融了……融了!”

    “两血相融,乃是至亲啊!”

    顷刻间朝堂上轰然炸响了许许多多议论声,场面似乎朝着意料之外方向发展……殿上只有两个人目光是惊诧无比。一个是尚未收敛震惊之色商徵,另一个是神色嘲讽晋闻。

    他说:“我倒不知,商氏一族有如此轻贱血脉,夺朝不恨,亡国不恨,强辱不恨,公主让微臣好生开眼界。”

    轻贱?商妍抱了浑浊脑袋狠狠晃了晃,强压下心头胆怯冷道:“真正轻贱是被一个乱臣贼子牵着鼻孔走。你既非商闻,本宫家事就轮不到你来过问。”

    晋闻一愣,良久才冷笑起来:“你从一开始与我妥协,就是为了这一日相助严徵,哪怕你已经见过严佩而且明知道真相?”

    商妍不言,许久缓缓垂下眼捏紧了早早抹有明矾手心。所有人注视下一步步迈步向商徵,终站到了他身旁,对上商徵带着颤意目光微微移开视线。

    商徵很高,她个头只是勉强够到他胸口,可是即使是这样,她也努力地挺直了身体,与他并肩。

    严徵二字实是太过陌生,陌生到让她从骨子里排斥这变化。那个人……那个人是皇叔,从她记事开始,害她喝酒是他,带她爬树是他,铁骑银枪引兵入皇城是他,十年来她日日算计着惧怕着是他,不久前心寒透彻想此生此世再也不见也是他。

    她亲近着,恐惧着,憎恶着,绝望着都是他,很多事情还没有真相,他绝对不可以死。

    “本宫……本宫不明白晋将军说什么。”

    “哦?”晋闻一愣,倏地笑出声来,他说,“不和你玩了。”

    不和你玩了。

    商妍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他话,却只听到殿堂上忽而响亮鸣哨声,殿外无数兵刃骤然间发出尖锐碰撞声——

    “杀。”晋闻只说了一个字。

    却顷刻间让整个宫闱堕入了地狱——

    *

    商妍恐惧至极,却不敢表现。她虽然身逢数次大难,可是真正见血却并不多,也从未见过真正沙场归来鬼将是什么样子。晋闻像是个从地底归来恶魔,他冷眼看着殿外剩余不多禁军被屠戮,从骨子里散发着阴寒让殿上所有人不敢动弹——

    她知道自己发抖,身体已经止不住地瘫软,像十年前一样无法呼吸,眼前画面和记忆中重叠交织层层剥离,她几乎想尖声叫出来,可是所有情绪涌到喉咙底却被困顿压抑成剜肉刺骨锥心之痛,怎么都无法发出声来……

    “妍儿……”迷蒙中,一个熟悉声音救命稻草般地她耳畔响起。

    皇……皇叔……救救我……

    “妍儿,你说什么?”商徵似乎是发现了她怪异,他声音也带了一丝慌张。

    可是她却已经无法顾及他,她已经完全跌入了自己世界,那儿有血腥,有厮杀,还有数不尸体。父皇是被一柄长枪贯穿胸口,母后肩膀上有个血窟窿,她藏她身下,那么暖和,可是也渐渐冰冷……

    拨开母后身体后,第一眼看着是有骑高头大马上少年商徵。第一个听到声音是——杀还是留?

    杀,还是留?

    “妍儿!你醒醒!”

    商徵声音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她僵硬地看着数不屠杀血腥,终于崩溃边缘抓住了身旁唯一可以信得过人,即使那个人是商徵,她也颤抖着把所有恐惧都加之了拽着他衣摆手中。几次三番压抑不住恐惧,无数次压抑住眼泪忽夺眶而出。

    “皇叔……”

    “我!”商徵声音终于慌乱了起来。

    “皇叔……救救我……”

    “妍儿,醒醒!”

    “皇叔……不要杀我……”

    周遭一切都混乱如同炼狱,商徵原本是俯着身,可是听清她话语一瞬间却僵直了整个儿身体。朝堂之上局面几乎已经陷入一个死局,可是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如何,竟然没有一抹刀光得以靠近他们。

    她却已经没有半分神识去观察周遭变化,她跌入了自己梦魇,梦魇中是商徵冷漠眉眼,可是耳边不断响彻却是商徵极其靠近声息——他说:你信我,对你,我从未动过杀心,从来没有,半次都没有……

    可是,她听不见。即使耳朵听见了,心也没有听见。

    噪杂声混杂着血腥气味刺入耳鼻。

    商妍惊惧至极,许多年来原本被压制胸腔中小小一粒恐惧种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鲜血催化,以燎原之势滋长生息,一瞬间覆盖了她世界——崩塌,不过是一瞬间事情。

    她终于再也抑制不住近喉咙口尖叫,几乎是同一刻,殿外刀光终于涌入殿内,有人飞身向前,刀刃直指向商徵!

    忽然,原本近身挟持着商徵几个兵士一个转身,一剑刺进突袭人胸膛——

    混乱。

    商妍抱紧自己颤抖身躯缩一片残骸中茫然看着殿上一切。就她混沌视野中,一直阴沉着脸晋闻忽而抽出了随身佩剑,以雷霆之势一剑刺向……她?

    “妍儿!”慌乱声音来自商徵。

    商妍只依稀听到了一声细碎裂帛声,倏然,那个一直比她高那么多人徐徐地跪倒了殿上。她恍然伸手摸了摸他腰腹,潺潺不止血沾染到手上,黏糊成一片刺眼红,温热。就像母后。

    可是……那是谁?

    宫闱之中,还有谁?

    这个世上,还能是谁?

    “……别怕……”

    那个人却还不忘安抚,他吃力地拽住她手腕,忽而拼力气朝殿外嘶吼:“君怀璧,还不动手!”

    君……怀璧?

    忽然议事殿外响起通天彻地军号,原本就乱作一团嘈杂无比议事殿陡然被一阵巨大声响覆盖,刀枪剑戟光芒之中,无数臂系红绳人仿佛是从天而降,进入厮杀圈——

    前那临阵异变几人相互看了一眼,默契地撕下手臂上一圈衣裳,果然露出和殿外人一样红,几个转身挡了商徵面前。

    顷刻之间,攻守异形!

    *

    之后记忆,商妍都是模糊。等到一场厮杀到终了,几近晕厥商徵被御医扶进内殿,她才恍惚着看了一眼手上血:这一次,没有人说是杀还是留。

    一场动乱终究只剩下依稀弥漫紧张氛围,反臣看押入牢,罪臣凌迟,受了惊吓臣子颤颤巍巍走出宫门钻进一顶顶轿子……黄昏时分,整个宫闱渐渐亮起了宫灯,君怀璧站日落议事殿前,苍白而瘦削脸上是深邃入骨担忧。

    那时,商妍还愣愣坐殿上一角,一点一点地呼吸着殿上残留杀戮。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之中多了一袭墨色衣摆。她缓缓抬头,对上是君怀璧微皱眉头。

    他说:“公主……可有苦衷?”

    他明明讲话,可是她听不懂。这是少有君怀璧主动攀谈与关怀机会,她却心神不宁,到后只是茫然摇头,君怀璧探究目光中缓缓地闭上了眼。

    沉默对峙许久,他终于缓步离开。

    她迟钝地抬眼,就着他离开身影看向远地方。西方天际日落,千万缕金丝洒沉寂而庄严宫闱院落上,明明是极盛景致却活生生露出一丝破败来。可是偏偏还是有那么多人喜欢。喜欢,不喜欢,都一次次带给它灾难。

    好不容易等他走开十数步,她终于心寒无以复加,埋下头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