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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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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清漪自然是不知道对方对自己这般看好。能把这么一堆的凶人给送走,她自个儿心里也是好生的松了口气。

    她松了口气却不知在场的都抽了一口气。

    李清漪往日里在家多是陪着黄氏说说家事,做些女红、下下厨什么的。因着黄家和李家关系亲近,常有往来,她闲了做鞋、抹额或是荷包等也都是记着给外祖一家送些去,聊表心意。在黄氏和黄家一家看来,再没有比李清漪乖巧省心的姑娘了。

    任是谁也没想到,李清漪生得这么一副清雅脱俗的仙女样,平日里温婉娴静、轻声细语,到了这时候居然能和市井混子说上话,还能把人家说退了。

    这才是真正的一鸣惊人啊!简直闪瞎了一众人的眼睛。

    黄氏作为母亲,首先回过神来,伸手轻轻捏了捏女儿的手,抚着她的肩头低语道:“二姐儿倒是长大了......”既是欣慰骄傲又是惆怅唏嘘。

    黄家解了困境,此时上下也都换了喜色,二舅母陈氏惯会来事,一叠声的叫人收拾东西,忙道:“姑奶奶和漪姐儿难得来一回,快些收拾了东西,请人进来坐。陈妈,去厨下做些好吃的来。”

    外祖母周氏更是咧开嘴笑成一朵菊花,连连点头:“漪姐儿最爱喝鸡汤,赶紧去我那院里捉一只来炖汤。”言语之间,更见慈爱。

    李清漪本还像模像样的立在黄氏边上装乖巧,听到这话方才抬头出声:“鸡汤要小火炖,火候足了,黄澄澄的才入味呢。这会儿天也快黑了,外祖母若是疼我,也别叫人折腾了,做几个简单的叫我解解饿便是了。”黄家家境本就不大好又正好碰上这样的祸事,李清漪还真不舍得吃外祖母辛苦养出来的鸡。

    周氏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瞧着外孙女越瞧越欢喜,嘴上只是道:“我就说,咱们家还是漪姐儿最知事,最乖巧。”她一高兴,浑然忘了是这个“最乖巧”的外孙女把那一群混子给说走了。

    边上的一群年纪相仿的表姐弟更是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脸敬仰的看着李清漪。

    李清漪倒是半点也不觉心虚或是气短,依旧是如往日一般乖乖巧巧、低着头站在黄氏身后。

    等李百户匆匆带着人赶过来,居然惊奇的发现,他闺女已经成了黄家上下的“大英雄”。他十分纠结的抓了抓头发,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或是白日里发梦了。

    只是,再如何的英雄,在父母眼里总也是需要保护的孩子。等到宫里来人把适龄姑娘接走送选时,黄氏还是忍不住把李清漪搂在怀里,摸摸她的面颊、揉揉她的发顶、碰碰她的额头,心肝宝贝的叫唤了一通,恨不能把她抱在怀里护一辈子。

    李清漪心里又酸又软,强自忍着眼泪从黄氏怀中离开的时候,眼睛也跟着红了。她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说,生怕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就要掉下眼泪,再迈不动步子。

    哪怕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考虑了再多的事情,可她到底不过是十多岁的姑娘,真到了离家的那一刻,心里依旧有一种茫茫然的惊惧。

    就像是被连根拔起的草木,没了土和根,只能随波逐流,全然不知要落在何处,更是不知等着自己的是生是死。

    虽说,李家上下全都提着一颗心生怕李清漪会被选上,可认真论起来,这选秀的规矩也是极其严的。先看体态仪容,再看言行举止,还有宫嬷嬷专门来验身。

    寻常人家,家计艰难的,女孩儿这个年纪都是要帮衬着做事——有些晒得有些粗黑,有些畏畏缩缩,有些举止粗鲁......都是前面几轮就要被淘汰下来的。

    再然后,容貌不好的、口齿不清的、品性不端的,也都被淘汰了......

    几轮下来,一千余人最后也只余下十来个姑娘在二王馆中待选。

    二王馆虽大但参选的姑娘也多,众人多是几个人一个屋子,女孩家本还有些紧张,但是同龄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倒是缓和了些情绪。只是,等着一轮轮的淘汰下去,人一个个的被送走,屋子也渐渐空了,最后一屋子余下至多不过是一二个人,与李清漪同住一屋的是位姓江的姑娘。

    这位江姑娘名叫念柔,年十六,是城西江家的长女,家境很是不错,出手阔绰,李清漪就曾偶然撞见到她随手拿银子塞给那些宫人。李清漪虽不曾自持美貌可亦是心知自己的容貌有多出众,这回遇见了江念柔,竟是颇有些棋逢对手、平分秋色之觉。

    若是端看江念柔那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嘴,不过是寻常的柔婉美人而已,在一众精心选出的美人中说不上出众。可她偏上生了一双顾盼流波的桃花眼,似是融了三月的柔柔春水,当她凝目认真看人时几乎能挑动心弦,让无情人也生出多情之心。这双美目画龙点睛一般,立时就把她本是七分的美貌增了三分,一眼望去竟是无处不美、无处不动人,真正的妩媚天生。

    最要紧的是江念柔年纪虽幼,行事却周到大方,神态自若,竟是能压下了那天生的妩媚,叫人不生杂念。

    一众的姑娘里,能与之相较的大约也只有李清漪。

    然而,李清漪之美却是全然不同于江念柔。她的五官秀美而温柔,犹如传世大家耗尽心血所刻画出来,没有半点的瑕疵,宛然如画。这样的美丽,便如照在那冬雪上的一缕阳光,纯粹而温暖,可以把最冷冽坚硬的冰雪融化,让花枝上含羞的花苞绽放,春暖花开,使得百炼钢成绕指柔,铁石的心肠也生出温柔怜惜。

    江念柔美得生动,天生的叫人欢喜;李清漪美得温柔,无端的令人喜爱。便如林中萤火逗红狐比之江畔流月照静莲,各有动人旖旎之处,一时难分高下。

    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多都已经有些小心思了,虽说不上嫉贤妒能但因着江念柔和李清漪这般远胜诸人的美貌,其余的几个姑娘或多或少都避着她们,私下里很有些议论。偏偏,她们两人同住一屋,也没个交好的帮手,越发被孤立起来。江念柔倒不在意这个,她本就自傲的性子,对那些比她差的姑娘半理不理,至多只对边上的宫女、嬷嬷甚至太监大方,无聊了也不过是夜里的时候和同屋的李清漪说几句闲话罢了。

    李清漪则是抱着找个合适的时机淘汰了的心思来参选的,留来留去留成仇,早是憋了一股子气,自然管不住这个,只盼着能早些回家。

    这般过了些日子,很快就到了最后一轮,要进宫去由宫里的贵人来选。虽说如今后宫并无太后也无皇后,可皇帝后宫甚众,皇后先后立过三个,连皇贵妃都封过三个。只是,阎贵妃病逝、王贵妃因太子之死而病重、现今主事的乃是沈贵妃。

    这位沈贵妃虽是小家出身但却不是个可以小觑的人。要知道前头的阎贵妃、王贵妃分别是替皇帝生下长子、次子的强人,而且因为这是皇帝千盼万盼来的头两个儿子,正好凑成一对眼珠子,实在是很是欢喜难言,甚至还先后封了这两个儿子为太子。可以说,阎贵妃、王贵妃能得封皇贵妃,多是靠儿子,母以子贵。沈贵妃却是不一样,她并无所出,膝下只收养了位公主——宁安公主。即便如此,她偏偏有能耐和生了次子的王贵妃同年同月同日同封为皇贵妃。

    江念柔一贯都是心有成竹的从容模样,现今却也忍不住生出几分紧张,晚上时忍不住来寻李清漪说话。

    “哎,你的葵水来了没?”江念柔穿了桃红底撒花袄子,莹润白皙的面庞映着光,下巴尖尖好似冒头菱角。她垂首说话时,面上染了点如晚霞般绮丽的霞色,羞涩的垂了眼,“我听人说,这回给二王选妃,是因为皇室子息单薄,要早些给皇家绵延子嗣,故而都是选年纪大些的。”

    李清漪抬眼打量了一下江念柔,不动声色的点头应了:“是去年来的。”

    江念柔闻言,柳眉一扬,顾盼生波,拉着李清漪的手认真道:“要我说啊,这回的人里最出众的便是你和我,若不出意外,咱们定然比其他人更有机会当选。”她语声渐柔,红艳的唇角抿了起来,有些狐狸似的狡黠可爱,“苟富贵,勿相忘。”

    江念柔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姑娘,虽然天生的心思机敏却也一路随风顺水,少有挫折。这一刻,月色澄亮,院中枝叶被照得犹如银制的一般,水银般洒了一地。她皎美的面庞被光照得透亮,似又一轮即将升起的圆月,眼底的一抹没藏好的野心和试探亦如湖中暗樵一般的照了出来。

    李清漪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心中一动,很快便垂首摇头道:“妹妹年纪轻又无姐姐这般雄心,只想着回家安稳度日,想来是不能够了。只盼着姐姐若能得偿所愿。”

    江念柔微怔,眉心不觉一蹙,抚了抚自己的犹如绸缎一般油亮的乌发,长而卷的眼睫静静的垂下来,就像是蝶翼触须一般的轻盈,勾得人心痒痒。她菱唇一扬,笑道:“此言当真?”

    李清漪知道她仍旧还有疑心,于是更加认真的点头:“自然是真心话,若有半句假话就叫我天打雷劈。”

    江念柔细心打量了一下李清漪的面色,见她神色自然,不似作伪,这才真正展颜,粉藕似的手臂挽着李清漪的手,道:“人各有志,我就不为难妹妹了。”

    李清漪只看着她,但笑不语——这一群人里,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可江念柔却是真的怀了青云之志的。她本就是美貌出众、手段了得,这些日子又百般交好那些宫人,想来已经把宫中贵人的喜好都打听清楚了,只等着明日借得东风直上青云。只是,大约也忌惮着李清漪,江念柔才选在今夜专门来试探一二,李清漪的话虽说不能一下子打消她的疑心却也可得暂时安宁。

    果然,江念柔说了一会儿玩笑话,很快便起身要回房了。临去前,她依依不舍的牵着李清漪的手,到了门口方才摆手道:“妹妹快歇息吧,夜凉,若是着了寒可就不好了。”她挑起眉,眉目盈盈如春江水,好似情深如许,细心的抬手替李清漪理了理衣襟,“现今后宫本就有不少人病着,你若是也病了,岂不是要沈娘娘看得心烦?”

    她声调软软,就和一团棉花似的,偏偏把那一个“病”字咬得有些重。

    李清漪心领神会,送了她走后又把窗户打开了。

    秋风萧瑟,夜里更是森冷,李清漪冷不防的被吹了一脸,衣角被吹得翻飞,灌得一身冷风,整个人都打了个冷颤,骨头都跟着发凉。

    等到第二日,李清漪不出意料的病了,看着虽行止并无大碍,可她面色苍白,双颊发烫,头上晕晕,显是着了寒。

    教她规矩的丁嬷嬷气得不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早不病、晚不病,这正要紧的时候,怎就病了?”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李清漪,只得拿些脂粉替她稍作装饰,可这病色又哪里是掩饰得住的?丁嬷嬷实是在李清漪身上下了重筹的,现下见了这模样,心中实在是气得狠了,若不是教养使然,真是要骂出声了。

    李清漪垂了头,依旧是乖巧低调的模样,好似很是羞惭,心里着实松了口气——过了今日,大约她很快就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