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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爱上了某个星球的一朵花。那么, 只要在夜晚仰望星空,就会觉得漫天的繁星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小王子》

    徐瑞德和那位名叫克劳瑞丝的女保镖随行。

    四人乘车从医院出发, 沿着机场高速公路向北行驶半小时,进入S市最西面的清泉山。克劳瑞丝把车开得很稳,即便是在黝黑蜿蜒的山路上。她是个金发蓝眼的白人女性,却能说一口地道的广东话。地理和语言都如此娴熟,让人不得不联想,她是否在此地呆过很长一段时间。

    “是啊。”她轻轻一笑,“我先生是香港人,我跟着他学的。”

    坐在后座的司芃点点头:“那挺好的。”心里却说, 幸亏会说中国话,不然要她沦落到听不懂贴身保镖英文的地步,也够丢脸的, 然后看到凌彦齐投来的目光, 好像清楚她在担心什么。哎呀,这人什么时候成她肚子里的蛔虫。司芃一脚踢到他小腿肚, 人瞥一眼, 拍两下裤腿不理她。

    到了清泉山顶,车子进入一条没有任何标识的林荫小道。开到尽头,是一栋被围墙封住、占地甚广的庄园。

    车在鎏金色的铁栅门前停下,几秒后一个矮胖男子横穿院子,拿钥匙来开门。

    车子驶入院内, 司芃指着矗立在院中央那栋长方形的别墅问凌彦齐:“你家的?好奢侈。”

    凌彦齐已抬腿下了车, “和叔, ”他和那个来开门的男人交谈几句后,直接带着司芃穿过别墅大厅,上楼,二十米长的走廊尽头有扇门,明显和其他房间的欧式木门不一样。

    凌彦齐停下来,好笑地望着司芃。司芃问道:“什么地方?你家的藏宝库?”

    “你猜?”

    “刚才你和那个人说的话我都听到啦,你说今晚天气很好,适合看星星。”司芃拨开凌彦齐的手,一边拉门一边说,“你妈当年给你买的那个天文望远镜!”

    拉开门,里面漆黑一片,司芃呆在门口。身后的凌彦齐轻轻笑着,走过她身边,左边墙上摸到按钮拍下,头顶上方传来闷重的“咔嚓”声,黑暗中司芃循声抬头,圆顶裂开一条缝,这缝渐渐扩大,星星的光芒洒下来,让人看得更清楚,白色半圆屋顶从中间分开后,缓缓向两侧降落。

    “哇。”除凌彦齐外,其余三人都不由得地赞叹。有高尖的天文望远镜不稀奇,但大多只架在高楼阳台,为了观星跑来这山顶别墅造个穹顶的,也就只有卢思薇了。

    司芃抬头看天空缀满星光。虽然没有九年前和爸妈去南半球玩,躺在库克山脚下看见的那般璀璨,但也是很好看了。她在S市生活这么多年看到的星星,加起来都没有今天的多。

    凌彦齐说:“那是因为城市里光污染太严重。”凌彦齐指着山下,“原本这里还有个自然村,政府想把清泉山打造成一个知名旅游地,把他们都迁走了。这边山顶是迎风坡,视宁度就更好了。”

    司芃转头看他,才发现他身后的两个筒,星光下泛着银白色的光。饶是见多识广,嘴巴也没来得及合上,赶紧走过去摸一把筒身:“这就是你妈当年给你买的?”

    “她买的单筒,14年我给换成双筒。”凌彦齐对深空摄影不是很迷恋,但爱玩目视,目视也是个烧钱大坑。尤其是当年教他的那位香港的天文发烧友,转行成了好几家顶级天文设备的亚洲代理商,动不动就和他分享心得,搞得他心痒难搔。这款304mm口径的APO双筒折射镜,已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大口径的业余天文望远镜。从定制到最终装成,花了一年半的时间。

    “多少钱?”

    “五百来万。”

    “就这个五百万?还不算别的?”司芃环顾四周,一侧的玻璃边柜里收了不少目镜这类的设备,角落里还立着一个三脚架式的小口径天文望远镜。双筒大口径的笨重,不可移动,这个小口径的,便可带去野外观星。她瘪瘪嘴巴:“真奢侈。我要是你妈,把这拆了的心都有,哪还会再掏钱给你买什么设备。”

    凌彦齐已把正中央的场地清出来,席地而坐。“我也很委屈,好不好?因为这个圆顶,被扔去新加坡那么多年。”他笑着朝司芃招手,“别到处摸了,过来看星星。虽然冬天的晚上看不到银河,星星可是最亮的。”

    司芃过去,抬头便看到一颗特别亮的星星:“这是哪颗星?”

    “你猜。”

    猜你个头。“天狼星!”司芃脱口而出。当年就读的学校也有天文观测台,她不感兴趣。只记得那年在库克雪山脚下彭光辉说过,南半球和北半球不一样,北半球看,天狼星最亮。

    “还知道天狼星?不错了,这是木星。天狼星在猎户座的东南方向,你看,这颗星偏西北。”凌彦齐的手指向空中,在司芃看来,那就是随手一指,满天的星星都一个样,她根本不晓得猎户座在哪儿,于是白了凌彦齐一眼。

    “看到那并排着的三颗星星了没?民间俗语三星高照,就是这个,它们上方那颗是参宿四,下面西南方向的那颗便是参宿七。都是猎户座的星球。”凌彦齐边说,边起身从一边的书柜里翻出一个本子来。

    司芃打开一看,密密麻麻全是他手绘的星座图,构图规整,星与线条的连接笔直平滑,字迹潇洒清秀,一看就是学霸出品。

    “你初中那会画的?有点本事嘛。”虽然不是她画的,但一想到自己男人这么优秀,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凌彦齐盘腿坐下,翻到一张星座图,指着那颗参宿四:“猎户座,”手指往东南方移动,“这个,大犬座的天狼星。”

    司芃抬头,在天空的相对位置找寻:“就是那颗在闪的?”

    “嗯。”凌彦齐的手在本上再往东北移动,“这个,小犬座的南河三,这三颗星组成的等边三角形,就是著名的冬季大三角。”他本来还想接着说“冬季大六边形”,心念一转,算了,三颗星她都已经找得很费劲,六颗岂不更累?从这点上看,司芃还是很有女生气质,一抬头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司芃嘻嘻笑:“那颗木星,为什么它不在你画的星空图上?”

    知道自己女人是学渣,问什么问题,凌彦齐都不吃惊:“木星是行星,它一年四季在星空的位置都在变化,没有恒星位置稳定,一般都不画。”他突然爬起来,“要看木星吗?”

    “好啊。”司芃说,“只要你不怕被我弄坏。”

    “你手很残吗?”凌彦齐开始装镜子,调试设备。

    “有点。我九岁还是十岁那年跟我妈去欧洲玩,奥地利哪个地方忘了,反正很偏的乡下,我们去参观天文台,我那时还小嘛,喜欢到处摸,不知怎得就抠下来一个零件。他们要我妈赔,一个破东西,让我妈掏了1000欧元。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碰这些烧钱玩意了。”

    凌彦齐忍着笑,通过视角更广的寻星镜寻找到木星后,换高倍率目镜,再手调焦距和赤道仪。数次调试后,木星都始终出现在主镜中心以及寻星镜的十字线中心。他舒口气,让司芃过去看。他已经快一年没碰这些设备了,有点手生。还好只是追木星,要是追深空的天体,还真不一定有这样一步到位的运气。

    双筒的视觉立体效果很好,一片黝黑之中,这颗星球的环形彩带和大红斑清晰可见。虽然没有记录片里出现的那般色彩分明,但这是司芃第一次在现场用双眼看到一颗星星的具体形象,还挺兴奋的。“不能再清楚些?”

    凌彦齐凑过来看一眼:“已经很清楚,人眼又不是CCD,能长时间的曝光。”CCD是一种成像系统。那些美轮美奂的星空摄影图片,累计感光时间几乎都超过两小时。人眼的像素虽然高,却不能叠加。

    什么都知道,玩得还很精,但是呢,又说不上多用心,司芃想起他已荒废得差不多的皮雕,笑着摇头:“你啊,就是专业玩票。”

    既然有玩票高手在旁边指点,她便尝试自行寻找月亮和土星。调试无数次后找到,能看到月球凹凸不平的表面,和土星的光环,还知道光环间的缝叫卡西尼缝,成就感更高,一玩便是两三个小时。

    到深夜,累了。凌彦齐摸摸她兴奋又冰凉的脸:“去睡觉?”

    司芃抬头看,这天越黑越静,就越是星光灿灿,她舍不得下去。“我们在这儿睡吧。”

    凌彦齐一点也不意外。“会冷的,你明天还要体检呢,别冻感冒了。”可又不忍心让那眼眸里中的星光消散,他往门口走去,“你等我一下,我去拿被子枕头上来。”

    “一起去。”两人开门,门外克劳瑞丝靠着墙在值班。司芃怔住一会才说:“我们想再多呆会,你去休息吧。”

    “没关系,这是我工作,你们要去哪儿?”

    “拿被子,……,想在这里面睡。”司芃指了指身后那个大开的圆顶。

    “好啊,我帮你们去拿。”克劳瑞丝笑着说,“今晚的星星真的好靓。”

    洗漱好后,两人回到圆顶室,怕夜晚的山风吹得人头疼,凌彦齐把圆顶的内罩——玻璃罩关上了。被子和枕头已被克劳瑞丝和徐瑞德铺好。

    司芃脱掉衣服,钻进两床被子之间,露出一颗脑袋,偏头一看,凌彦齐还在扯他袖子上那粒镶着黑珐琅的方形袖扣。她这才想起问一句:“你今天穿这么正式做什么?”

    “上午天海开新闻发布会。”

    到这会,凌彦齐的拇指和虎口还是酸疼,单手没法解开它,便把手腕递到司芃眼前。

    司芃翻个身,趴着帮他解扣,想起以前,每当曼达有正经大事,彭光辉的袖扣,都是郭兰因准备的。

    “你从发布会上直接跑出来的?”

    “不然呢,知道你有危险,还傻傻在那坐着?”袖扣解开,递到凌彦齐手上,他往旁边的柜上一放,“幸好有凯文,要是你被他们带走,出什么事,我这辈子也算完了。”

    “有这么严重?”

    “你觉得呢?”凌彦齐把这套穿在身上绷一天的西服脱下,扔得远远的,钻进被窝:“你还挺有男人缘的,不要说龙哥,蔡昆、凯文都肯舍命来护你。”

    想起还在医院接受治疗的两人,司芃好不容易被天文望远镜提振的心情,又黯淡下去:“你吃醋?”

    “吃谁的醋?蔡昆、凯文?这两人,以后我得供起来。”

    司芃微微一笑,仰面看着星空不再作声,凌彦齐也是同样的姿势。过几分钟她突然开口:“你说啊,怎么不说了?”

    凌彦齐左手枕着脑袋,右手指着很远的北边,“那颗是北极星,在小熊星座上。”司芃高中的地理知识终于捡起来一点,能在他手指出去的同一瞬间,看到这颗北边的亮星。

    凌彦齐接着说:“往东边走一点,便是大熊座的北斗七星,斗勺四颗星,斗柄三颗星,到冬天,这斗柄就会指向北边。”这已是北半球低纬度地区能见到的最北星星了。

    “今晚会不会有很多人看星星?看到的肯定没我们多。”

    “有心人自然会找到方法,上山也好,寻一个光亮少的旷野、公园也好。”

    “他们可没有你这些设备。”

    “不需要设备,星星就在头顶,人有眼睛,还有心灵,足矣。”

    凌彦齐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司芃再问:“夏天能看到银河,会不会更漂亮?”

    这星空其实足够美了。太美的东西会让人心颤,会让人自觉渺小,无论人生经历,亦或高兴悲伤的情绪,都很渺小,却不会失落,反而想看更多,想在人生有限的时光里,去追逐一些永恒之美。那年在库克雪山下,她都没有这样的热望。

    “会。”

    “到时我们再来。”

    “不用等到夏天。等事情都结束后,我们就去新西兰,那边正好是夏天。”

    司芃嘴角微微翘起:“那边的星空很漂亮?”

    “嗯,新西兰的南岛人烟非常稀少,库克山间有一个小镇,叫特卡波,是首个认证的黑暗天空保护区。”

    “你去过?”

    “还没有。”

    “为什么没去?”

    “想去那儿度蜜月,不止可以看到最美的星空。库克山的西边有胡克冰川,东边有塔斯曼冰川,我们能看到亿万年前地质活动造成的奇特壮观的冰川地貌。冰川化掉后的水在山谷间积成许多的蓝绿色湖泊,库克群山的雪终年不化,新西兰的天空蓝得纯粹而热烈,在毛利人的口中,新西兰不是新的西兰省,而是长白云之乡。南岛那边还有许多特色小镇,以极限活动闻名世界,我们可以一路开过去,玩到皇后镇。”

    “光说不去。你知道你说过要带我去多少地方?尼斯?新加坡?新西兰?你还一个都没实现。”凌彦齐的神情让司芃想起初回小楼的那夜。原来他设想的未来里一直有她。

    半年过去,什么都变了,又什么也没变。只有她知道,那片被劲风刮起,在风中四处流浪的叶子,缓缓地、静静地落在地上、躺在心底。看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它的轮廓镶上了星辉的光芒。

    “对哦,一个都没实现,可我一点也不急。我只要想,还有这么多好玩的地方等着我们去,我心里就充满期待。”凌彦齐看着她笑:“以前不知道你的身份,只当你没出过国。”

    “但你知道我那时很混蛋,我眼里什么美景都没有。”再去一次吧,司芃开口,“不当蜜月旅行,行吗?我想带上彭光辉,我怕他活不了多久。”

    九年前的某个冬天,是她爸妈十五周年结婚纪念日,一家三口去到库克雪山。那时的彭嘉卉根本不懂这对夫妻为千疮百孔的婚姻所付出的努力,她只呆在酒店里生闷气。

    直到现在,她也没能全部原谅彭光辉,但是她忘不了今天下午他听说陈洁自杀时的神情,一个悲哀的父亲,要在一个女儿面前隐藏对另一个女儿的感情。

    她突然滚到旁边人的身上:“凌彦齐,今天的事,真的很谢谢你。”如果他没抓住陈洁,且不说她要不要担法律责任,下午她就没办法面对彭光辉。

    凌彦齐抬手想敲她的头,举到半空想起她这颗脑袋再也禁不起敲了,于是放下来轻轻摸着那圈纱布:“别凌彦齐、凌彦齐地乱叫了,叫老公。老公不用谢。”他再也不想和她讨论陈洁的事。

    司芃身子一僵,从他身上滚下来:“婚都没求的人,凭什么让我叫老公。”

    说得凌彦齐哑口无言。星空下求婚是挺不错的主意,还能让司芃往后回想这一天时,不至于全是悲伤。可他什么也没准备。

    司芃好笑地看着他,指着右上方的双筒望远镜:“反正你都和别人求过婚结过婚了,我也不要那些套路,你把这个当求婚礼物送给我。”这点看,她又不像个女生,没有那种“一定要有特殊意义”的仪式感。

    这架望远镜,凌彦齐还是很宝贝的,毕竟难得。那位曾经的老师兼服务商向他提过数次,想带几位同道好友每年上来搞次活动,他宁可自掏腰包,花五十万送他们去落基山的贾斯伯国家公园,或是阿卡塔马沙漠,也不愿意这个圆顶室被人频繁光顾。

    但是这次,他好像生怕司芃反悔,回答得很快:“没问题,你想要什么都给你。可不能当成心绪来潮的事,今晚星空做媒,你答应了,那一纸婚书就算生效了。”

    “这会才生效,你不是说早就生效了?你说过的,虽是别人代签,但只要我不去ROM提出登记撤销,它就是有效的。”司芃的额头轻轻撞到凌彦齐的下巴,“你肯定在骗我,我要回去问问黄律师。”

    “随你去问,但是别撞头了,行不行?”凌彦齐双手固定在她耳边,“我不是说法律意义上的,我是说在你心里,你不能再认为自己是一个人,也不要再沉湎过去。你要时时刻刻想着我,甭管是吃饭睡觉、还是念书旅行,你都要想着我,做什么事也要考虑我的感受。”

    “我是个很任性的人?”

    “嗯。”

    司芃双手搂过凌彦齐的脖子,将他的头拉低,去吻他的嘴唇,热吻结束后她才说:“你也要想想我的感受,是谁和我说人这一生要多点奢望,比如说在星空下做/爱?”

    “不是不想,今天你出车祸,都受伤了。”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我又不用头做/爱。”

    凌彦齐忍无可忍,掀开被子坐起来:“那你明天还要体检呢。”

    司芃一头雾水:“体检又关做/爱什么事?”

    算了,她的心思真的不在这上面,凌彦齐好好回答:“你23岁了,有了性生活,你不做妇科检查?我们现在没有套,我不想留东西在你里面,会影响检查结果。”

    司芃愣了好一会,才把被子拉到胸口:“我又没做过这种检查,怎么知道?今天算你过关。”

    看她吃瘪的样子,凌彦齐笑着躺回去,司芃翻个身看着他:“你是不是厌倦了?”

    “厌倦什么?”

    “做/爱,最近都是我提,你才肯做。”

    “哪是最近。我们之间,一直都是你比较主动。”

    司芃在被窝里拿膝盖袭击他,凌彦齐双手双腿都缠着她,不许她动弹。

    “我有说不好吗?只要你体检没事,想要我怎么动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