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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遇见你, 我记得你,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 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

    ——杜拉斯广岛之恋

    司芃推着卢奶奶回小楼。一进院子便看到, 台阶一侧修了缓坡及栏杆,客厅的推拉门换成吊趟平移门, 没有地轨。卢奶奶一个人操作轮椅,便能从院子无障碍通行到客厅。

    还不止这些,床边、马桶一侧都装了支撑扶手, 浴室里还装了折叠淋浴凳。

    就那么提过一句,卢奶奶没想, 凌彦齐全听进去,还替她做这么多。她心道, 阿齐果真是我看大的孩子中最乖的一个。

    司芃也喜欢看上去面貌一新的小楼。墙壁刷成简朴干净的米白色, 院落里洒进来的光影在墙上摇晃,沙发、茶几、钢琴、斗柜擦得光洁一新, 晃着人模糊的倒影。

    她跑去二楼看,一分钟后又“蹬蹬”下来,和卢奶奶说:“凌彦齐把那间房改成画室了。”

    “那本来就是画室啊。”

    “哦。”司芃佯装不知,整理她们从酒店带回来的日常衣物用品。

    卢奶奶颤悠悠从轮椅上起来,司芃心惊胆战地把拐杖递过去。她撑着拐杖, 带着护具, 竟然能走上几步路。

    “姑婆, 你别逞强。”

    “逞强什么呀, 当年我们几个女仔能逃出去做工, 没有别的本事,就是身体好,不然能做工做到七八十岁?”司芃扶着她慢悠悠地坐进高脚藤椅上,她又笑道:“还是不行,觉得脚上踩个乒乓球似的。”

    “一点点来啦。要等医生说可以了,你才能走。”

    “好,好,”回到小楼,卢奶奶也很开心,轻轻敲打膝盖:“看来我这腿还能再用上几年。”

    司芃点头,亦为她感到开心。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半年来经历心肌梗塞住院和腿骨骨折,生命力竟能如此顽强。

    “我有事和你说,”卢奶奶拉过司芃的手,“本来和你说好的,只要我腿脚能走了,就不用你照顾。可我想,你要是没地方落脚,还不如就在这里住。”

    “啊。”司芃没想到卢奶奶现在就提出来,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复。凌彦齐早就告诉她了,说不用他坦白,姑婆会留她。此时要假装客气,说“不用不用”,她做不出来,可硬邦邦地说“那好啊”,也显得太不客气了。

    卢奶奶接着说:“不行吗?反正我这里房间多,空着也是空着,拿一间房收租也是好的。”她凑近一点,笑眯眯的,“你有钱交租吗?这几天多出去转转,有合适的工作,就赶紧去面试。”

    “你骨折还没好呢,我怎么能去找别的工作。”

    “不需担心我。你看这楼里什么都安置好了,阿齐真是有心了。我有轮椅,屋内到院子里到处转转都不成问题。床边的扶手架,我自己撑着起来,比起让人扶更稳当。一日三餐和家务你都替我做了。我也要替你想想,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整天陪着一个八十岁的婆婆,好闷的。”

    司芃说:“一点不闷,是不是嫌我没做好。”

    卢奶奶摇头:“小芃,几十年前我把辫子紮起来,讲不嫁人那天开始,我就明白自己的老年会是怎样的。阿齐和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一直都有独居的打算和能力。”她叹口气,“反倒是你们年轻人,现在工作不好找,不要因为我错过了机会。”

    司芃想起,她曾问过凌彦齐,为何只肯每周来看一次姑婆。

    凌彦齐也说她有独居的打算。“既然不指望有人给她养老,就不要带给她多余的亲情上的压力。她心底里恐怕唯一想麻烦我的事,便是她的临终。有什么我该做的事,做就好了,千万不要让她觉得,受人很多照顾。”

    原来是她以前误会了凌彦齐。他活得太通透,早就了解,无论是何种感情,都不该是单方面的强加。她说:“那姑婆,你收多少租啊,太贵我交不起。”

    “300元一个月,可以吗?”

    “这么便宜?在定安村只能租一个八人间的床位。”

    “我是老人家,挣点零花钱就好了,要那么多钱带去地下啊。”

    天,也不像以往总是落雨,拦人脚步。彻底放晴,白日长了不少。司芃听卢奶奶的话,没事多出去转转,却压根不是去找工作。

    搬回小楼第一天的下午四点,凌彦齐便发信息给她,让她提早准备好姑婆的晚饭,然后七点在天海壹城停车场入口等他。可能是在公务繁忙的间隙里发出来的,连“务必”这样的词都用上了,正经严肃得好像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想想,还真是。上一次一起出门,还是小花刚送来的时候。也不算约会,因为确实有事——买猫粮用具。他们开车由西往东,撞见他的正牌女友,猝不及防在雨中奔逃,再开车由东往西。整个城市都在下雨。

    之后,他们只在各种私密混乱的空间里发生关系。

    蔡昆说他们是厮混,厮混就厮混吧。司芃想,等凌彦齐下班后赶往天海壹城,太阳早已落下去。凌彦齐说她是妖孽,妖孽在夜里出门,当然可以活得很好。

    她提前五分钟到约好的地点,坐矮桩上玩手机。轰鸣的马达声近在耳边,她抬头来看,停在她面前的是一辆纯黑色的布加迪威航。

    有这么酷的敞篷跑车,今天才开出来泡妞?她快步走过去:“凌彦齐,你新买的车?”

    “哪能那么快就到,我从车库开出来的。”凌彦齐头一偏,示意她从右面上车。

    司芃仍靠在他车门上,打量这拉风的车身和豪奢内饰。如果她没记错,这是布加迪在2014年出的Black Bess传奇限量版,全球仅有3台。0-100千米/小时加速时间仅为2.6秒,极速可达408.84千米/小时。

    她当即就要去开车门:“让我开一下。”

    意外司芃会这么喜欢跑车,凌彦齐笑着解开安全带,突然想起来:“你有驾照没?”

    “有啊。”抬头看凌彦齐的笑容逐渐消失,司芃补充一句,“在家,没带。”

    凌彦齐头一偏,“去那边。”然后坐定不动,再把安全带绑上。

    “至于嘛。”司芃嘴一撇,乖乖去了副驾驶位。油门一轰,眨眼间便只看到这辆酷拽跑车的屁股。

    卢思薇也去了趟新马,回来后脸上能看见夏日晚风的清凉,项目谈得不错,甚至还谈到两位小辈的婚事。回来和管培康说起,只有得意的八个字,门当户对,毫无问题。

    凌彦齐听了,没有任何言语的反馈。只除了上班必要的汇报与开会,人影儿都不在她跟前晃了。

    卢思薇知道他在干嘛。但她要求的事情,人已规规矩矩办好,甚至办得还不错,他身上那种缺乏锐利锋芒的钝,意外地得到郭义谦的夸奖。

    她谦虚地表示,说这个儿子没有野心没有冲劲。也是实话。郭义谦露出看遍世事的了然的笑。那几乎是他的招牌微笑。

    “底子薄时,挣一个亿,需要野心,需要冲劲,到上百个亿,那是野心能挣回来的?那是眼光和格局决定的。能力不足时,野心只会是负累。他还不到三十岁,就想让他接班?真是想得美。你啊,活到老做到老,七十岁退休都不算迟。”

    她一听,道理没错。所以有人向她报告凌彦齐的作为,说他带着天海壹城的那位宁筱,酒吧夜店里留连,夜不归宿,她也不再过问。

    这是他婚前的狂欢,母子二人都心知肚明。

    雨季过去,属于司芃和凌彦齐的夏夜才刚拉开序幕,远比白日要旖旎多姿。总是傍晚时分接上人,去一处景色比佳肴还要诱人的餐厅吃饭,然后看电影、逛酒吧,玩到午夜,凌彦齐都舍不得把司芃送回来。

    有时他没法准时下班过来接人,便让陈志豪送司芃去。

    陈志豪送一两回后,发现这不是临时工作,觉得纳闷。项链买了没见司芃戴过,可必备的车买了,总不见得人家还不开吧?他委婉地提一下:“要不我把车钥匙给司芃,让她自个开过去?”

    毕竟不是光做你凌彦齐的跟班,晚上他还得去暮色盯梢。凯文被一个怀孕的无知少女缠住,卢聿菡的情绪越来越不好。

    “她飙车。”

    异常简洁的三个字,即刻让陈志豪的心里翻起苦水。他都能在电话这端想象凌彦齐的脸色。不省心的女人,要提防的事太多。而某个人怕是早已深陷其中,不知疲倦,也不知悔改。

    司芃好多年没这么痛快玩过。一开始,她非要在反斗城里打各种电玩游戏。两人买上几百个游戏币,直打到人家歇业关门。打烊也还不到十一点,喧嚣的夜才刚苏醒。

    要是有喜欢看的电影,他们会去看午夜场。哪怕就他们两个人,凌彦齐也要包场。

    一百个座位?全要。

    一听此话,影院的工作人员总要抬头看他们几眼。

    是对年轻男女。男人穿衬衫西裤,斯文正经的面目中已现三分颓唐,女人穿吊带背心和热裤,大热天里最清爽的打扮,裸/露大片白腻的肌肤,站姿散漫不羁。

    两人面目出众,身型修长。一看都是胆大会来事的类型。

    服务要到位,所以仍微笑对待:“好的,您稍等。”但转头和同事对视时,眉毛总可以挑一下吧。

    司芃手肘往后撑在柜台上,胸前锁骨因此凹得更明显。她咬着奶茶的吸管,笑得放纵:“你这样明目张胆,好吗?你在突破我对斯文败类的认知底线。”

    正在刷付款二维码的小女生,头更低了。

    凌彦齐深深地看司芃一眼。付款成功后,手机收进兜里,一手捞过她脖子,把整个人带进怀里,强行搂着走进影院。“你不就喜欢我对你坏吗?”

    真到看电影时,却只像正常情侣一样的爱抚和亲吻。浅尝辄止。司芃上半身全挨过去,仰着脸看他。凌彦齐用额头轻碰她的额头:“你好意思说我坏?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

    “那你为什么要包场?”

    凌彦齐用手轻压她的眉骨,从眉间缓缓压到太阳穴:“感觉这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

    当然好,密闭无人的场域里,那眼神就是她的私有品。整个宠溺的海洋也是她的,让她只想一头栽进去。

    和凌彦齐看过四五次的午夜场电影,司芃都记不清到底看过什么片子。她更愿意在那里睡觉,单纯躺在凌彦齐的大腿上睡觉。

    有时候睡醒,大屏幕上的画面一帧帧过去,光在凌彦齐的脸上来回地跳跃。他也闭了眼。不像她睡起来只要舒服,无所顾忌。他做什么都一副斯文有礼的样子。

    影院座椅的椅背很低,头没法往后枕靠,他用左手背托着脸颊。四个指尖向内微扣,手指劲瘦修长。她伸手去碰他的手指。这手在她的身上游离过无数次。每寸肌肤每处隐秘,都曾被它挑逗。

    她觉得自己属于这双手。可这手也是她的。

    她又笑着去摸他的眉眼。他的坏几乎都在眼神里,现在瞧不见,便觉得他很好,睡意里都是一副安静深情的模样。再去摸他下巴刚冒出的胡渣,有微微的粗粝感。

    这也是她的。起码现在是她的。

    凌彦齐早被她摸醒了,不睁眼也不开口说话,嘴角突然就翘上去。

    见他醒了,司芃搂着他脖子,整个胸都贴上去,抱着他。

    两个人的世界也不是非得要包三五千元一场的影院。还可以在酒吧幽暗的角落里旁若无人的亲吻,也可以在暧昧迷离的舞池里跳让人心惊的贴面舞,还可以驱车上盘山公路,在山顶吹一个晚上的夜风,等第二天的日出。

    反正他们是无所事事的人,反正他们的时间浪费在彼此身上,是最不可惜的事。

    到山顶时,离日出还早得很,司芃在上山的路上便已经睡了。

    熄火,开车门,凌彦齐站在山顶,底下一条快速公路,各种车子呼啸而过。凌晨两点,这些闪烁的车灯不是奔着生存去,就是奔着欲望去。城市之光,也是欲望之火。

    司芃醒了,爬出车窗。她白皙的胳膊大腿很快就成为蚊子们的美餐。凌彦齐让她回车上去,她不肯。他只好拿防蚊喷雾,从脖颈一直喷到她的脚趾。

    “够了,”司芃闻胳膊,“别喷那么多,一股酒精味。”她斜躺在地上,手背撑着后脑勺,“等会又有人嫌我有味。”

    凌彦齐嘻嘻笑,头枕在司芃的腰间里仰望淡月疏星。